阿媛生日宴的那天, 陆府前院后院都被清洗了一遍, 连大门都被冲刷得洁净如新。太夫人一早便精神抖擞地指挥起仆人们来, 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忙活着, 除了寿星本人……

“唔……我再睡会儿。”她挥开他作乱的手,翻身朝里面移去。

“夫人,再不起来为夫这里可就没礼物了。”某人的手在她的腰肢上挠痒痒般地动来动去。

阿媛真想一巴掌拍过去将他扇到地上去, 可惜不切实际。她转身,生气地瞪眼:“什么礼物?”

他一只手撑着脑袋,笑着说:“你猜。”

……猜,猜屁啊!

孕妇大人心底冒火,一个白眼过去,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,把讨厌的声音隔绝在外。

陆斐摸了摸鼻子,还是第一次受到这般冷遇。

“刘媛,起来。”他伸手拍床榻。

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。

“好,不起来我就把礼物给扔了。”

被子里还是没有动静。

“呵, 这簪子送两次也送不出去,看来是活该被扔了。”说完, 他翻身坐了起来,似乎要起身离开。

“等等!”阿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, 起得太猛有些昏沉,她扶着额问, “什么簪子?”

陆斐赶紧上前抱住她, 声音听起来像是受到了一丝惊吓:“跟你开玩笑呢, 你着什么急!”

阿媛:“……”

“什么簪子。”她缓过神来再一次追问。

陆斐抬手,将簪子扔在被面上:“就这个东西也值得你这般慌乱?”

慌乱的明明是他自己……阿媛默默地捡起簪子,手指一滑,摸到了熟悉的纹路:“这……不是我的及笄礼吗?”

陆斐哼了一声,没说话。

当初离开陆家她带走了陆斐的玉佩,这支簪子没好意思一块儿带走就留下了。上次她一个劲儿的恳求他也没见他松口,没想这次又被当作生日礼物送还给她了。

“……谢谢。”她握着簪子,仰头看他。

陆斐神色有些不自然,抬手刮了她的鼻子,道:“客气什么。”

阿媛偏过头,靠着他的胸膛。以往她总担心他会记恨着从前的自己,所以一直不肯再把这支簪子还给她,没想到他不过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罢了。

“你不懂,它对我意义非凡。”她认真的说道。

陆斐却有些不屑:“意义非凡你还扔下不要?”

阿媛:“……”好吧,她以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,不知道某人对她的珍惜。

“今天我生日。”她转过身看着他,微微嘟起了嘴唇。

十四岁的赵媛不会撒娇,二十一岁的刘媛倒是挺会这一套的。陆斐扬起嘴角,倾身向前吻住那两瓣柔嫩的唇:“娘子,生辰快乐。”

不管何时吻上她,他都有种纵然天崩地裂他也会置之不顾的昏庸气息。伸手环过她因为怀孕而微微变胖的腰肢,他渡了一口气到她的嘴里……

“唔……讨厌……”

待客人都陆陆续续上门了,阿媛这边才整理妥当。

“都怪你。”阿媛凑到镜子面前看着自己微肿的双唇,又红又亮,极度充血。她转身忿忿地看着某人,道:“我这样还怎么出门!”

陆斐瞥了一眼,触及到她红润的嘴唇,眸色又是一暗……上当的次数多了,她也渐渐明白了他这样的眼神后面藏着的深意,不敢再抱怨,她立马躲着他往外间走去。

“春喜,我这就来了。”她装模作样的走开,像避开洪水猛兽一样逃避他身边。

陆斐目视她的背影,轻笑一声,有些得逞之后的畅快。

……

一个人能否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,一方面取决他的能力,另一方面则更多的是地位使然。卫洪的夫人周氏也曾带阿媛参加过不少的宴席,但她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轻松过。

正如太夫人所说,她只需要坐在高位上等着人拜一拜就好了,多余的话都不用说一句。

“祝公主福寿绵延,健康常乐。”一对儿玉童走上前,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儿,几乎让人辨认不出谁是谁。

阿媛眼睛一下子就亮了,她朝着俩人招手:“这是谁家的孩子呀,怎么生得如此可爱!”

拜寿之前就有人介绍了,这是左都御史冯文郡大人家的两位千金,年三岁,正是可爱的时候。

“公主,我是冯家的孩子,我叫珠珠。”其中一个小孩儿开口了,口齿清晰声音软糯,在场的人听着心都化成了一滩水。

“哦……是珠珠啊。”阿媛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,然后转头看另外一个小孩儿,“你呢,你是谁家的孩子?”

另一个有些害羞,她往珠珠的身后躲了躲,揪着珠珠的衣袖,小声道:“她是珠珠,我是圆圆。”

“圆圆?”阿媛笑了起来,伸手,“我也叫媛媛,你是哪个圆?”

通常,小孩儿分好人坏人不靠其他的,全凭直觉。阿媛长得漂亮,声音又好听,说话温温柔柔,即使再胆小的小孩儿也敢回应她的话。

圆圆松开珠珠的手,上前一步,将手搭在阿媛的掌心。

“圆圆是哪个圆?”阿媛又笑着问道。

圆圆愣了一下,然后转着小脑袋,四处寻找母亲的身影。

冯夫人站了出来,先给阿媛行了一礼,然后才道:“小女无状,闹笑话了。”

“怎么会?珠珠和圆圆如此可爱,我很喜欢。”阿媛一笑,一手牵着一个,羡慕的说道,“我要是能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儿就好了。”

阿媛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却并没有几个人相信,世人都重男轻女,谁不想头一胎就生个儿子?至于后面,倒是儿子女儿无妨了。

一丝冷笑从人群里钻了出来,在大家都应和阿媛的时候,这样的声音倒是显得有些突兀。

周夫人扯了一下女儿的袖子,示意她不要乱来丢了身份。

周玉挺直了背站着,眼神毫无惧意。

阿媛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装作不知道的敷衍过去,卫夫人就出来打圆场了:“听说太夫人请了戏班子来了,咱们都去瞧瞧如何?”

卫夫人是圈子里还算得脸的人了,她一开口,很多人应和。

“公主,你意下如何?”卫夫人笑着转身看向阿媛。

“也好,坐久了,咱们也起来松动一下筋骨。”阿媛起身,旁边的春喜小心翼翼地扶着她。

方才坐着还看不出来,这一起身,大家都看到了阿媛的大肚子。

周玉眼神一黯,率先走出了屋子。周夫人心底着急,笑着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声,立马追了上去。

大家陆陆续续地朝戏台子走去,阿媛和卫夫人倒是落在了最后面了。

“周小姐小孩子心性,还望公主不要与她计较。”卫夫人扶着她另一侧,温声说道。

阿媛笑道:“周姐姐不提我都忘了。”

“公主胸宽似海。”卫夫人松了一口气,笑着扶着她出去。

阿媛跨过门槛,做不经意地问道:“姐姐也姓周,说起来可是与周相家同族?”

“正是,不然我也懒得费这个力气在公主面前为她说好话了。”卫夫人倒是实诚,看似温柔说话却很爽利,即使被拆穿也没有羞恼的一丝,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,让人备生好感。

阿媛偏头一笑:“周姐姐别误会,我就是问问罢了,没别的意思。”

卫夫人同样回之一笑,走到台阶处的时候她还提醒阿媛:“公主小心,这台阶有些滑。”

阿媛以往与卫夫人相交的时候,虽也能感觉到她的周全却没有现在这般无微不至。这样的改变,说不上是好还是坏。

热闹了一天,直到夜色降临的时候陆府才安静了下来。

春喜打来了热水帮阿媛泡脚,直到她额头开始微微出汗了才把脚盆给撤下去。

“公主累了一天了,早些睡吧。”春喜说道。

“老爷呢?”阿媛抬头问道。

春喜想了想,道:“晚间的时候奴婢曾看到老爷在前院招呼客人,现在大概也快回来了吧。”

阿媛点头,换上柔软的睡衣准备歇息去。

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,阿媛从内间偏头往外看,果然是他回来了。

“累了吗?”他大步上前,弯腰看着她。

阿媛一笑:“正等着你呢。”

“跟我去一个地方吧。”陆斐捧着她的脸,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。

“什么地方要现在去?”阿媛惊讶。

陆斐牵着她起身,拿起搭在一边的大麾裹住她的身子:“春喜,拿顶帽子来。”

“是。”春喜不敢耽误,赶紧从衣柜里翻出来了一定柔软又厚实的帽子。

陆斐将它戴在阿媛的脑袋上,见她浑身被裹得密不透风后,这才拉着她出了门。

“……去哪里。”

“见一个人。”

陆府的后院门口,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那里。

陆斐扶着她登上马车,自己却站在下面没有上去。

阿媛好毫无防备地掀开车帘,一下子就看到了马车里端坐的威严的男人。

“……父皇。”阿媛有些发愣。

刘曜嘴角牵动,露出了笑意:“清阳,生辰快乐。”

……

“你生辰是哪天?”草堆里,半大的少年盘腿坐着,面前是伺候她的“小丫鬟”。

“不知道。”“小丫鬟”闷闷不乐的说道。

少年高高挑眉:“不知道?”

“陆斐,这些东西我吃不完……”“小丫鬟”抬头,露出一张秀气的脸蛋儿。

陆斐抬起下巴:“吃多少算多少。”

“……那吃不完的可以带回去吗?”“小丫鬟”试探性的问道。

陆斐轻笑一声,身体猛然前倾,“小丫鬟”往后一缩,几乎要融进稻草堆里。

“当然可以……”他微微停顿,“只要你告诉我你的生辰是哪天。”

那天,阿媛把整整三盘碟子的点心都吃完了,无他,因为她没有告诉陆斐自己的生辰是哪天,所以任性的大少爷不准她带走吃剩下的糕点。于是,贪心的少女把所有点心都装进了肚子里去,总算将它们化为己有了。

回家的路上她一边打嗝一边生气,气大少爷问题刁钻自己回答不上来,也气自己命不好,人人都有的生辰日,唯独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。

……

刘曜拿起了手边的盒子递给她,他道:“拿着。”

阿媛伸出手,接过这只黑色的盒子。上面有一些繁复的花纹,即使她看不懂也知道这定然不是普通之物。

“这东西有些年头了,大概跟你的年纪一般大。”刘曜嘴角一扬,看着这个从没有一天受过自己庇护的女儿,眼神愧疚又温柔。

“嗒——”一声轻响,阿媛拨动了搭扣,“……这是什么?”

“你出生的那一天朕正在南疆与异族人打仗,所以未能及时赶回王府。这盒子里的东西是朕在战场上射杀异族王之后从他体内拔出的箭矢,因为意义非凡,所以朕将它镀了一层金,一直保存至今。”刘曜说道。

盒子里安然躺着一支只有箭矢的箭,略显暗淡的金黄色昭告了它年岁已久的事实。阿媛用手去触摸,似乎还能通过它听到那二十一年前战鼓轰鸣的声音。

“朕思来想去,只有这份礼物能送出手了。”刘曜看她抚过箭矢,声音低沉,“因为那场战争的缘故朕没能陪你母亲身边,以至于放任她做出了这等错事。朕……自从得知你是朕的亲生女儿后,未曾有一日安眠。”

阿媛睫毛轻颤,有泪水滴落。

“清阳,这是朕给你的生辰礼,也是朕许给你的承诺。若有朝一日你还愿意向朕提出要求,拿着这箭矢来找朕,无论何等无理的请求,朕都应你。”他什么都补偿不了他的女儿,在没有他的二十年里,她活得精彩无比,甚至凭自己的本事找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归宿。

但愿,他所做的这一切还不算太迟。

阿媛抬头,虽泪光盈盈但嘴角却是带着弧度的上扬,她放下盒子展开双臂,一下子朝前扑了过去。

这一个拥抱,刘曜始料未及,甚至是手足无措。

“清阳。”他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给抱愣了。

“父皇……”她偏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,泪水涟涟,眼神飞扬,“……多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