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哭过之后,我慢慢的站直身子,对着周围的人说道:“把夫人抬下去,再设灵堂!”

红姨在旁边也是泪流满面,这个时候哽咽着道:“是。”

说完,她挥了挥手,身后的人立刻跟了上来,将薛芊的尸体抬走了,我继续吩咐道:“这件事,暂时不要去惊扰到家主。等他醒来之后,身体稳定了再告诉他,如果他要怪,就说是我吩咐的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还有,派人去找,把周围都封锁,仔细的找!”

马老爷子微微有些犹豫的说道:“他能逃出来,还会在周围停留吗?”

我咬着牙,说道:“他能逃出来,应该是在事先就已经想到了这条退路,但他一个人,不可能就这么离开,西川是我们的地方,他不敢冒这个险,他应该还安排了人来接应他,才能离开西川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现在周围都被我们肃清了,所以那些人应该还没有进入甘棠村这周围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他一定还在什么地方,等着自己的人来接应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去找,去找!”

听到我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,近乎嘶吼了起来,马老爷子点了点头不敢再怠慢,急忙转身去指挥他的人,将甘棠村附近所有的通道都封锁起来,仔细寻找,一定要找到裴元修为止!

等到那些人领命散开之后,我再转过身,对着马老爷子道:“老爷子。”

他急忙看着我:“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?”

“……”

我咬着牙,默默的朝他伸出手一只手:“给我一把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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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没有想过,这么快就要再面临一次死亡,又是自己的长辈。

而且,是薛芊。

是母亲。

当我走回她的房间,看见薛芊的尸体摆放在木板上,几个侍女正在给她擦洗,我摆了摆手,让她们退开,然后自己拿起水盆里的帕子拧干,轻轻的给她擦拭脸颊上的烟灰痕迹。

眼泪,又一次夺眶而出。

我曾经因为她哭过很多次,小时候被她的出现惊吓,被她恐吓,跟着母亲离开颜家的时候,我都流过许多泪,在我幼小的心灵当中,她就像是一个狰狞的巫婆,将我所有的美好记忆都撕碎,而留给我残酷的现实。

这样的认知,一直持续了那么多年,一直到我再次回到西川。

我才有些明白了,母亲说“新夫人,她也有自己的修罗场”这句话的意思,我看到了她内心深处十几年来没能愈合的伤,也看到了她暴躁易怒的情绪下,那掩饰不住的脆弱和无助。

而现在,我更明白了,其实她的心里是有爱的。

她没能得到父亲的爱,但她的内心却从来没有枯竭过,不管对颜轻尘,对我,甚至对妙言,在简单易怒的面具下,都有一份她极力掩饰的感情存在。

可是,为什么?

为什么老天没有给我们多一点的时间?

我还没有告诉她,其实我很开心与她和解,而不是为了当时的大局;我还没有告诉她,其实我尊敬她,如同尊敬我娘;我还没有告诉她,其实我……

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,我想要为她擦拭干净,却根本抵抗不住自己的眼泪决堤,这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恨,有的只是悔,我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我爱的人陷入绝境,甚至这一次,她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,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!

还有多少?

还有多少我爱的人,我关心的人,会这样离开我?

我还要承受这样的痛苦,多少次?

听到我已经哭不出声来,只有一声声撕裂般的低吼在喉咙里发出,周围的人都被吓住了,素素流着泪上前来搬着我的肩膀:“大小姐,大小姐你不要这样!老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,也会死不瞑目的!”

红姨也哽咽着说道:“大小姐,夫人她就是不忍心看到你为难,不想看到你痛苦,才会去帮你杀裴元修,如果你现在这个样子,你让她怎么能安心上路呢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让她这个做母亲的,走得安心一点吧!”

“……”

我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,才终于在他们的劝慰声中停止了哭泣,慢慢的抬起头来,忍着胸口阵阵撕裂般的疼痛,为她擦拭干净了脸颊和身体,然后那些侍女急忙捧来了她们赶制好的寿衣给她换上。

我退到了一边,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,差一点就倒下了,幸好红姨她们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,看着我苍白的脸色,担心的说道:“大小姐,你得回去休息一下。”

“不!”

“这样不行,大小姐!”红姨焦虑的说道:“这里的事情很多还需要大小姐定夺,你不能倒下的。”

“是啊,你的脸色好看。”

她们两劝了我半天,而我也实在感觉到自己如果再不休息一下,或许真的会倒下,便只能由着她们送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,勉强躺回到床上。

但是,完全睡不着。

心里,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的,煎熬着我的五脏六腑,全身的血仿佛都要被敖干了似得,直至我整个人枯朽成灰烬。

外面嘈杂的声音一直没有平息过,我一直这样安静的呆到傍晚,才撑着自己麻木的身子慢慢的站起身来,换了另一件素白的衣裳,正要转身出门的时候,听到哐啷一声响,有东西落到了地上。

回头一看,是马老爷子给我的那把短刀。

……

我沉默了一下,蹲下身去捡起了短刀,拔出一点来,那锋利的刀刃立刻闪出了刺目的寒光,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,将刀锋重新送回到刀鞘里,然后将短刀放进了自己的衣袖里。

当我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,正好有一阵风吹来,即使身上的缟衣不断单薄,也依旧感到了阵阵凉意,我反手关上门,走向了灵堂。

他们一看到我过去,全都停下了手上的事。

我径直走上前走,对着薛芊的灵位跪下磕了头,然后站起身来看了他们一眼,他们又急忙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。

这时,马老爷子走上前来,轻轻的说道:“出去找的人回来报信,并没有找到他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他会不会已经——”

“不会。”我微微蹙着眉头,直接打断了他的话:“他这个人,做事情是要有完全准备的,更不会让自己陷入真正的危险当中。从这里要出川,路还远得很,他一个人做不到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他一定还在这附近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再找,一处都不要遗漏!”

“好。”

马老爷子点了点头,便又下去吩咐那些人了。

颜非白他们看见我出现在灵堂上,都纷纷过来安慰我,我也跟他们说了几句话,让他们知道我没有完全的倒下,然后我转过身对唐婷说道:“你就不要留在这里了,赶紧回成都去。这边的消息可能很快就会传回成都,让唐老爷子,还有安老爷子他们都有个准备。”

她点点头:“是。”

“还有,”我说道:“成都的布防,不可松懈。”

“是。”

她点点头,便利落的转身离开了。

我又相继交代了几个人,让他们下去做自己该做的,等到交代完最后一件事,大家都下去了,我就看到对面颜若愚站在那里,脸色憔悴的走上前来:“堂姐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堂姐,你——”

“我没事。”

现在的我跟她也不知道谁比谁更憔悴,但我还是让自己强打起精神来,然后问她:“姑婆的灵位呢?”

“我放在里面。你没有回来,也没有人敢进祠堂。”

“嗯。”

我点了点头,便走到里面去捧起了颜仪的灵位,然后对着他们说道:“走吧。”

原本在昨夜,所有的仪式都已经完毕,只是在送灵位进入祠堂的时候被那一场变故所阻挠,现在一切依旧,我带着他们走到了祠堂外,再一次叩拜之后,大门被打开了。

我捧着灵位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,就在我迈进大门的时候,听见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,回头一看,颜若愚也跟了进来。

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:“若愚?”

她说道:“堂姐,你放心,我不会跟进去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只是站在门口。”

我沉默了一下,便说道:“好吧。”

她也真的没有再动,只是站在那里,我便捧着令牌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。

颜氏宗祠修得大而深,几进几出的门庭让这里显得格外的安静,也格外的深幽,我穿过了几道门庭,才看见了前方的祠室,建立在高台之上,加上本身的高度,即使在夜色中也显出了几分巍峨感,敞开的大门前,有两根粗壮的赤色圆柱直通梁顶,当我慢慢走上去的时候,就看到了里面供奉的祖先的牌位,还有画像。

我捧着颜仪的灵位放到了香案上,再次叩拜,然后抬起头来的时候,就看到了另一边案上摆放着的父亲的灵位。

我走上前去,也对着他的灵位磕了三个头。

十几年了,终于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叩拜他,只是我没有想到,会是在这种时候,这样的场景。

我看着“故显考颜公牧之”这几个字的时候,心里又是酸楚,又是刺痛。西川的一切是他,还有爷爷,还有太爷爷打下来的,可我却不知道,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守住这一切。

我伸出手去,轻轻的抚摸着那灵牌,轻轻道:“如果你还在的话,就好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父亲,我做不到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这对我来说,太难了……”

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该多好?如果你和母亲,你们没有分开,该多好?如果你可以一直保护我,该多好?

“父亲,我好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