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沉沉的睁开眼时,入目便见暗昏昏的漆木椽屋脊,遮了些碧草,虚虚的搭在上头,徒作房屋为用。

看样子,她正躺在一处不知名的房屋里。

心下暗衬了会儿,怎样也想不出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处,也不甚明了是谁将她带过来这地方,曦和眉尖略蹙,撑着半边身子就要坐起来,手臂刚刚抬起,一阵揪心的疼痛忽的自肋下传过来,她一时没有防备,竟然受不住那股转心痛,只听得“碰”一声,直直地又摔躺了下去。

“你身上的伤,若想痊愈,至少修养三年五载,在那之前,还是少动为妙。”

她有些狼狈地挣扎着,要起身时,一道清泠泠飒渺渺的声音适时出现打消了她的念头,只是那声音太过熟悉,如今这场景也似曾相识,在看见那琼带环柳腰,冰衣披梦瑶的女子现身在自己眼前,梦一样罩纱朦胧,曦和不禁低声念道,“楚泽朔兮?”

怎么又见到她了?她不是自游戏中脱离了么,还是说,其实她方才经历的都只是一场游戏,其实,她还是在游戏中,还是在攻略这个名为“楚泽朔兮”的女子?

不,不是,九叔说过,那所谓的游戏其实是为了帮那天界的神君渡劫之用,她既然于此处见到了与游戏中楚泽朔兮长相一般无二的女子,如此说来,她眼前的这个女子,就该是天界的一位神君了?

想时,她金色的眼眸里暗流涌动,见面前人一直沉吟不语,冷声否决道,“你不是楚泽朔兮,你是天界的哪位神君?这里是何处,孤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,还有孤的九叔,他又去了哪里?”

她连声问了许多问题,望舒星河月影一般静静伫立着倾听,见她闭了口,身上神气暴涨,眼中罩上千层冰,逼视自己,她料想她该没有多余的问题时,才淡淡答道,“这里唤作碧朔清谷,是孤修神之所,你是孤从屋门外捡到的,至于你所谓的九叔,孤捡到你时,便只有你一人昏睡在孤屋外廊下,并不曾见到什么男子九叔。”

什么叫捡?她这是把她当成物事了不成?她好好的一个神界太阳神,竟然被人这般轻视,真真是可恶至极!

大约是成神以来,第一次有人这般不待见她,惹得太阳神殿下很不是滋味,正要出声反驳,突然想起来,她方才说“孤”?那可是只有天、神两界神帝亲族才能用得称呼,神界除了她与九叔,帝俊那欺师灭祖的不义子外,无人敢自称为“孤”,这女子既是天界神君,又能使帝族称呼……怕就是传说中天界的朔月神君,黄帝的亲生女儿了。

天界的月神啊,她们合该交集不多的,想着,曦和一腔血冷下来,不欲多说些什么,反正身子不好,索性平身躺在那里不动,双掌合十置在腹部,闭上眼眸,只当看不见她面前的人,静下心来捋方才发生超乎她所想的事。

望舒性子淡,生来不会与人攀话,见她如此,羽睫半垂,就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,望着她出神。

一个活人站在身前,凡人都感觉得到,况于有神识的太阳神?

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,面前的影子还是没有退下的迹象,她只得睁开眼,望着她淡如水的精致面容,默了好一会儿,才道,“……孤记得,孤先前是在与天界神兵作战的,怎会无缘无故晕在神君修身所下?”

“孤不知。”

曦和一滞,又道,“孤那太阳神殿,神君可知后事如何了?”

“孤不知。”

闻言,太阳神殿下闷了会儿,金色眸子隐约露出火来,“那敢问神君,渡劫可算是成了?”

“……孤不知。”

“神君既然收留了孤,可知孤身份为谁?”

望舒淡淡摇头,“孤不知。”

这样一问三不知,说起话来也没什么意思。听说,曦和冷笑,忍着伤口剧烈疼痛,起身下道床,乌袖一摆便要离开,“既然神君不知孤身份,还是莫要随意收留孤为好,免得,惹祸上身。”

她踉踉跄跄的往外走,两人擦肩而过时,望舒背对着她,淡道,“殿下还是莫要随意出孤这碧朔星谷为好,外界疯传殿下有为祸六界之心,六界正道之士,纷纷想要拿住殿下剪除祸乱。殿下的王弟,如今已登为帝的神帝,更是下了死令,神界神君若是遇着殿下,定要毁身灭迹。殿下如今,身上被妖魔界至阴至邪的幽冥气所伤,神力不复从前,这种时候,还是躲躲风头为妙。”

“哦?月神殿下方才不还说不认得孤么,怎么这片刻的功夫,又认得了。”

她们并肩背对站着,说话时,彼此身上神气都能清晰看见颜色,金色缕缕霞光万道的太阳神气,与星河若隐冰轮现皎洁银白的月神气,交错辉映在一处,满室蓬荜熠熠生辉,格外惹眼。

现下曦和略偏了头,眉目间染了三分邪气,淡笑着看她,“楚泽朔兮,你说呢?”

望舒臻首,回望她,银白色的眼瞳里流了一江脉脉春水,“孤名为望舒,轩辕族,天界月神,望舒。”

“不都是以月为名,孤看来,朔兮这个名儿,唤起来反倒容易些。”

“父君赐予的名姓,有如天地之于万物,不可随意更易。”

“殿下这话说的却是。”曦和闻言,嘴角笑意消了,望她时,眼里寒冰愈积愈重,“就比如孤便属少典族,生来,就是为与天界对立的神界太阳神。”

“可现下不一样了呢。”望舒闻言,轻轻摇首,“殿下弟弟今为神帝,前日,特送文书与父君,说是愿永修天界、神界之好,如此一来,殿下所说的对立身份,便消逝无存了。”

被她说的话噎住,好半晌,太阳神殿下才淡道,“你的父君能同意他提出的条件?”

“父君生性平和,恶极了战事,千年前那一场牧野之战,耗了天界大半神君,天界如今,却是经不起战役了,既然神帝主动言和,父君又怎会有不同意的道理?况且……”

曦和听她分析得有理有据,正思索着自己如今处境,听她说到中途忽然住了声,不禁顺着问道,“况且如何?”

月神殿下淡淡眨了眨银色眼瞳,眉眼弯弯,就像是挂在暗沉夜色下的月牙儿,“况且造成神界,天界开战的太阳神殿下与战神蚩尤殿下,俱下落不明,当日那般多的神兵围攻,虽说是下落不明,六界已有许多人猜测这二人已然殒了,既然罪魁祸首殒没了,父君性子大度,自然是不会追究的,神界天界不就平和了么?”

不知是否她错觉,总觉得月神殿下在说“殒没”二字时,嘴角露出了丝非常真诚的微笑,这令太阳神殿下心头堵了块小石子一样,果然作为天界月神,她极度厌恶自己。

不过,太阳神殿下可以用自己的神骨作誓,那心头堵的小石子,绝对是比拇指盖还要小上百倍的,没错,是这样。

事实上,月神殿下的确是对于父君默认太阳神殿下殒没了这一事态,持喜悦态度的,因为……

“所以,殿下,大可放心在孤这碧朔星谷休养伤口,这里是六界交壤之处,终年瘴气缭绕,非真神不得进入,而真神中,又唯有孤与父君知道这个场所,父君以为殿下殒了,自是不会找到此处,孤先时也与父君告命,将会在这星谷里悟性,一段时日会闭谷不出,父君仁和,是不会违背孤的意愿,擅自遣派神使过来此处的。”

弯弯曲曲绕了大段,其实她就是想说:放心,你养伤期间,这谷里唯有你与我,大可不必忧心。

对月神殿下来说,这已是她能跨出的最大一步,余下的,却因为性格使然,断断做不出了。

曦和闻言,金色眼眸盯着她,沉吟好大时候,才淡问,“殿下看来,孤也是那不顾苍生六界死活,一心为祸六界的祸害么?”

“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殿下若是问心无愧,便无需问询望舒意见,这段时日,只安心在谷中养伤便可,至于养好伤以后的事……”

望舒转身,与她对面而站,望着她熟悉的面庞,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酸辣苦水倒了一缸子,叹道,“望舒只能说,尽力相助。”

这已经是料到了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的语气了。

她不答自己所问,反给了“尽力相助”的承诺,只这一点,便足以抵消常人十万句“相信”了。

曦和淡淡点头,“如此,孤养伤时,便叨扰殿下了。”

“不必客气。”月神殿下摇首,“殿下所中阴气为古时妖魔界始祖幽冥兽口中涎水加以提取而成,至阴至毒,常人中了当场即亡,殿下神格坚稳,又是至刚至阳的太阳神,这才缓了阴气侵蚀,只是殿下至刚至阳的神气又比寻常神祗受那阴气侵蚀快些,所以,若是想立即拔除那阴气却是不能,望舒只能用同属纯阴神气的朔月之力,替殿下慢慢清洗,因此,在此先行告知殿下。”

太阳神殿下听完,脸上神色忽然有些僵硬,这一大串话语中,别的都还好,只是这“慢慢清洗”四个字,却是提前让她窘迫不已。

她伤的是肋下,若是要“慢慢清洗”,岂不是要脱光上身衣物?

以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景突的涌入脑海里,太阳神殿下顿时觉得身上压力不小。

若是在游戏中她还能闭了神识,让言官那小神直接按照游戏设定来,她眼睛闭上睁开时便完了事,如今这可不是游戏,可要如何为之?

太阳神殿下忽然就忧郁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