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姨, 怎么啦?”陆之暮瞪着眼睛, 好奇地问。

“我刚刚回房间, 在枕头下面发现了这个!”乔安娜女士小女孩一样蹬蹬蹬地踩着楼梯下来, 言语里都是激动,“是禹稱爸爸给我的礼物,可他明明不在家啊……”

陆之暮嘴角抿着笑, 狡黠的大眼睛微挑,故作惊讶:“该不会是真的圣诞老人帮忙送的吧!”

“之暮,虽然我也很想这样相信, ”乔安娜微微皱着眉, “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。”

她怀疑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逡巡,压低声音问:“说吧,是你们哪一个做的?”

鹿禹稱刚准备动, 被陆之暮扯着手晃了晃。

马上明白了她这是抵死不认的意思,遂不再说话。

乔安娜似乎早就料到了, 她瘪瘪嘴,脸上的笑一瞬间又洋溢回来, 抱着陆之暮, 还在她脸颊亲了一下, 又跑过来抱鹿禹稱,被他嫌弃地躲了一下。她却也毫不在意,把礼物抱在胸口, 眼睛晶亮:“谢谢你们把爸爸的礼物带来给我, 我好开心, 真的好开心好开心!”

“早点睡觉哦,我去给爸爸打电话!”

目送着乔安娜上楼,鹿禹稱探寻的目光逐渐瞟到陆之暮脸上。

她下意识的躲了躲。

“你之前,进她房间,就是为了放这个?”

声音里的笃定让她无可辩驳。

陆之暮瘪了瘪嘴。

她偏头问他:“你都没有怀疑我是去做坏事的吗?”

鹿禹稱瞥着她,眉眼淡淡,语气里却是全然相信:“没有。”

他说:“你能做什么坏事。”

切,陆之暮瘪了瘪嘴。

也不知道是夸她还是损她。

鹿禹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,楼下的灯还亮着。

他顿了一下,走到楼梯口,看到坐在飘窗上的陆之暮。

她抱着膝盖,长发披在身后,穿着乔安娜女士给她选的粉红色毛茸茸的睡衣,抱着膝盖,仰头看高大的圣诞树在玻璃上的投影。

彩灯一闪一闪的。

鹿禹稱拾阶而下,脚步轻轻踩在地毯上,几乎没有声响。

直到肩头被披上一条灰色的毯子,陆之暮才恍悟身后的来人,她仰头去看,眼神在对上鹿禹稱的一瞬间,宛若被点亮的灯光璀璨。

“你怎么还不睡?”她声音轻轻问她。

鹿禹稱给她把毯子拢紧了些,反问她:“你怎么不睡?”

陆之暮讪笑了一下:“第一次倒时差,还不习惯。”

“一个人不敢睡?”鹿禹稱帮她拢了拢鬓角的头发,轻易地拆穿了她。

她瘪瘪嘴,继续转头去看一闪一闪的灯光。

鹿禹稱在她身侧和她并排坐了下来。

“你小的时候,鹿叔叔阿姨有没有给你讲过他们之间的故事啊?”隔了会儿,陆之暮侧头问他,一脸小八卦的样子。

“没有。”鹿禹稱否认。

“哦,”陆之暮若有所思地点头,给他讲,“我爸妈小时候老给我讲。我问一次讲一次,说他们第一次是在我妈上班路上认识的。我爸走得急,撞到了我妈,把她高跟鞋跟给崴断了,我爸背着我妈走了两条街去医院,还给她送了一个月骨头汤。”

“我妈说一开始看我爸怎么看都不顺眼,但是后头觉得这人可真老实,对她又好,慢慢发现他除了话不多,哪都挺好,两个人慢慢就走一起了。”

“我记忆里,我妈喜欢唠叨,但是做饭好吃,每次总是做一桌菜等我爸回来吃,边吃边唠叨。我爸总说我妈这人善良,总在别人那里吃亏,他要让她在自己这里补回来。他很宠我们,现在回忆起来的,都是一起欢笑的平常小事,我在想,这是不是就是爱。”

鹿禹稱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,静静地听她说。

“我记得以前写命题作文,我问他们,什么才是爱,我妈告诉我,爸爸妈妈和我,我们一家人在一起,就是爱。可是,他们没有告诉我,如果他们不在了,我一个人,还是不是爱,可不可以爱。”

陆之暮笑了一下,转头看鹿禹稱,眼神里有些羡慕:“那个礼物,是鹿叔叔在B市临走前一天给我的,说如果今年圣诞一起回来的话,让我交给乔安娜女士。他说她像小孩子,相信圣诞老人,收到惊喜会很开心。你也看到了吧,乔安娜女士开心得像个小孩子。”

“多难得啊,孩子都到了婚嫁的年纪,还能感觉到爱情的存在。明明见面次数那么少。”陆之暮畅想了一下,偏头看他,“之前看你的模样,我还以为他们俩感情很差呢。”

鹿禹稱原本轻抚她头发的手加重,把她的头发揉乱:“很羡慕?”

陆之暮噘着嘴把头发理顺:“羡慕啊,我觉得我肯定很难做到那样。人生太长,有太多不定数了,谁知道下一步会怎样。”

鹿禹稱看着她,微微眯了眯眼。

他垂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,很久后才缓缓松开,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:“睡吧。我陪你。”

陆之暮立刻瞪眼睛:“不行不行,被外婆和阿姨看到怎么办?你快回去吧,我一个人可以,我等下就回房间。”

鹿禹稱看着她不动:“一个人在房间,你睡得着?”

她顿时又不说话。

鹿禹稱拉她起来:“别怕,在她们起来前我就离开。”

关掉灯,鹿禹稱躺在沙发外侧,把她往怀里拢了拢。

隔了很久,陆之暮听到他在头顶沉沉叹息。

“之暮,人生没那么长,你总要给我机会去证明。”

——

第二天一早,陆之暮被厨房的响动吵醒。

她睁开眼,左右看了看,就看到乔安娜举着锅铲蹑手蹑脚的出来,看到她醒了,格外抱歉:“对不起,之暮,我不小心吵醒你了。”

陆之暮猛地坐了起来,她清醒了一下,脑海里的记忆通通回流。

耙了耙头发,她跪坐着,尴尬的解释:“对、对不起,我昨晚看雪,不小心睡着了……”

乔安娜温和一笑:“你没有着凉就好,要小心感冒哦。禹稱好过分,也不等你回房间再睡。”

陆之暮脸颊泛红,摸了摸身侧空着的地方,默默心疼了把无辜背锅的鹿禹稱。

吃饭时间,鹿禹稱下楼来,陆之暮看着他好看的眼睛下浅浅的青色,默默愧疚了一把。

他默默吃饭,几乎不与她目光对视。

陆之暮也低头默默吃饭,偶会回答乔安娜和外婆的问话,到后来,连乔安娜都看出两个人有点不对劲了。

她严肃地瞪着鹿禹稱:“禹稱,你不可以欺负之暮哦。要绅士。”

陆之暮赶忙摆手解释:“没有,阿姨您误会了,他没有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就被乔安娜的眼神拦下来,她绷着脸:“如果你欺负她的话,剩下的礼物,我就不给了。”

呃……陆之暮尴尬地一顿,不敢去看身旁鹿禹稱的反应。

她这下罪过大发了,让大佬没睡好不说,还让他妈妈误会他,还把他礼物整没了。

鹿禹稱放下筷子擦嘴巴。他罕见地没有回怼乔安娜,而是转头问陆之暮:“等会儿我去看Eric,你要不要一起?”

要不要一起……陆之暮想了想视频里那个威严却慈祥的声音,缓缓点头。

昨晚下了一夜的雪,地上积了厚厚一层,踩上去咯吱咯吱响,陆之暮穿着驼色的靴子和大衣,把手插在口袋里,低着头跟着鹿禹稱的脚步走。

雪地被太阳一照,白得晃眼,可她却不敢抬头。

两个人缓缓走出别墅,路面比较难走,据乔安娜说不远,两个人连车都没开,一前一后的步行。

乔安娜临行前给陆之暮戴上厚厚的毛线帽子,还一面叮嘱他们要顺便去西区看看,说是那边有活动,特别热闹。

陆之暮低着头走得缓慢,她在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。

好像……从昨晚开始,鹿禹稱就一直心事重重。好像……是因为她提了爱情。

她提到了爱情,然后觉得他们之间很难有。

陆之暮一瞬间觉得胸口有些闷。他们之间的界限,好像一直在一个她看不懂也看不分明的维度里摇摆。

说是喜欢,好像也不只是,说是爱,却仿佛不敢触及。

陆之暮想,她可能是自己想太多奢求太多了,无端把许多压力和幻想都加在了鹿禹稱身上。

一个不注意,脚下猛地一滑,陆之暮伸手,下意识地想要握鹿禹稱垂在身侧的修长指尖,快要触及的时候却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一样收了回来。

她抿着唇,在空中捏了捏指尖,手却被猛地攥住。

鹿禹稱回头看着她,眼眸翟黑,声音低沉:“小心脚下。”

“之暮,跟紧我。”

他转回头去,牵着她往前一步,两个人几乎并排,他却再不看她一眼。

气氛闷闷的,有些尴尬,陆之暮紧紧跟在鹿禹稱身侧,一路无言。

转过了三个街口,一片小院落配单层民居的房子映入眼帘。

陆之暮抬眼望去,红砖绿瓦,院子里的松树恰好被雪半遮半掩,变成了一颗鲜活的圣诞树。

隔着栅栏门,可以看到屋子里头忙碌的老头的身影。

白头发白胡子。

鹿禹稱拉着她径直进去。

推门的时候,老头正在往圣诞树上挂银色的星星,他微微探着身子,穿着灰色线衣的手臂举的很高,另一手拄着拐杖,试图挂到更高的位置。

鹿禹稱松开她的手,很自然地走过去,从老头手里接过星星,挂到更高的位置去。

老头疑惑地转头看去,眯着眼睛,看清了是鹿禹稱,略带沙哑的嗓音用英文问他:“Eugene?你回来了?”

鹿禹稱点了点头,随后老头把目光移到了陆之暮的身上,皱眉盯着她。

陆之暮心里怯怯的,搅着手指,听到鹿禹稱介绍“这是我的女朋友”。

老头盯着她,眉头越蹙越深,陆之暮紧张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
总感觉这老头在哪见过。

大约一分钟,老头蓦地笑开,问鹿禹稱:“我之前让你找的答案,你找到了?”

答案?陆之暮听着这个词,歪头看鹿禹稱。

几乎没有思忖,他轻点头:“我想我知道了。”

“那就好,”老头满意地点点头,伸手捣了捣后腰,叹息一声,指了指圣诞树下那个超市购物袋,“你帮我把剩下的都挂上去吧。实在是太累了。”

鹿禹稱:“……”

“喂,Eric,你也太不上心了,”他一面像个小孩一样皱眉抱怨着,另一面却早已几步上去,帮Eric把各种装饰的小东西都挂到树上。“昨天为什么不让Nero他们做了?”

Eric拐杖在地上轻磕,佯装生气:“他们昨天帮我砍了树回来。装饰就你来做,我特意让他们留给你的。”

陆之暮:“……”

鹿禹稱气得少年脸都出来了,陆之暮猛然想起了录像里少年皱着眉不服气但是忍耐了的样子。

这老头还真是怪,但他总能把鹿禹稱罕见的少年的一面逼出来。陆之暮一时竟看不透,他究竟是故意的,还是本来就这样。

一直站着也不是办法,她走了几步,从袋子里捞出个小袜子,上前去帮鹿禹稱的忙,却被老头猛地拦下来。

老头拉住她的衣角,一脸严肃:“让他做。你跟我来,这边有事情要你做。”

陆之暮呆愣着被老头拉走。身后传来鹿禹稱明显不服的声音:“喂。”

老头回去拿拐杖点地:“做不完不许跟来,你闯的祸,我找你女朋友收拾一部分。”

——
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老头站在她身侧,给她看一间旧书房。

陆之暮左右看了看,角落有几台旧的废弃的录像机,那边的书柜里好多书,落了厚厚的灰尘。

柜顶原来有个大的瓷器花瓶,不知道被谁打翻了,又把下面的书话筒画卷洒了一地,一直都没有人管。

整个房间就是凌乱而充实。

陆之暮疑惑地看向老头。

“之前那小子为了找自己的录像带翻乱的,花瓶没放好打砸了。”老头一脸严肃,“你是他的女朋友,麻烦帮他收拾掉。我这里还要用的。”

陆之暮惊讶地瞪大眼睛,问:“您……后来就一直让这个地方这个样子?有多久了?”

“大概是他18岁的时候。”Eric眯着眼睛,胡子随着说话的时候轻轻动着,“有六年了吧。”

天,就这样一片狼藉地保存了许多年?陆之暮看着四处落下的灰尘和狼藉,惊讶得内心都在翻涌。

Eric给她手里塞了个扫把和抹布。转身就走。

陆之暮愣怔地喊他:“为什么?您为什么……要把这里留这么久?”

Eric拄着拐杖回过头来,陆之暮看着他眼角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:“因为,要想让一个天才犯一些普通人会犯的错误,是很难的啊,堪称上帝的奇迹。”

陆之暮蹙眉看了许久,似懂非懂。

“那,您让我收拾了这里,没关系吗?”

Eric摆摆手,陆之暮确切地看到他这次是真的笑了:“我想,他找到会让自己不断重复那些愚蠢错误的人了。如此幸运,又如此不幸。”

陆之暮捏着抹布,愣怔半晌,才反应过来,似乎刚刚他的眼神,是在说,她是让鹿禹稱不断犯错误那个人。

她吗?

房间积尘太久。陆之暮屏着呼吸粗略扫了一遍,又从洗手间打了水,从门口开始仔细擦拭着。

换了六盆水才大致擦出个模样来。

换了块干布,小心翼翼掸去书页上的灰尘,再一本本放去架上码好。

偶尔有灰尘落在鼻子上,痒痒的,陆之暮只好用手背去揉,到后来,干脆放弃形象了。

陆之暮想,18岁的鹿禹稱,18岁,他做了什么?为什么要找自己的录像?为什么,要把这里翻成这样?以至于这些年过来从来没有收拾过。

也许是Eric不让吧,陆之暮回忆起之前Eric说的话,就好像这件事是为她安排的,就等她来一样。

擦到画卷的时候,有几幅绑带开了,陆之暮一拉,不小心就在地上铺开来。

她刚准备上手卷起来,却看到了画上的内容,动作一瞬间停了下来。

画上,星星洒落了一地,在森林的树木花草之间躲猫猫,鸽子伸出翅膀,挡住半个太阳,小鹿在云端漫步。

就好像,这是一个完全脱离了现实和万有引力的奇幻世界,所有的存在都可以随心所欲。

画的右下角拿炭笔写着几个词:“beautiful world,lonely me”。

美丽的世界,孤独的我。

不知道多大的鹿禹稱,如是写道。

“孤独是很多天才与生俱来的状态。”身后猛然传出的声音,让陆之暮慌了一瞬,她猛地把画合起来,回头就看到Eric站在门那里。

“我、我不是……它自己……”陆之暮手足无措地解释着,手的画收也不是放也不是,宛若烫手山芋。

Eric走过来,缓缓蹲下来,把她手里的画缓缓顺着地面铺开来。

他自语似的说:“路易十四曾经说过,天才与顺从不可协调。

“这些年,我接过来好多天才的孩子,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可多得的天分,但都无一有着共同点,孤独。这其中,最让我担心的就是Eugene。

“有几个你也见过的。Nero虽然孤独,但他会同这个世界相处,他外向活泼,擅长同自己那些物理公式和物体相处,在他的世界里,他算是有所陪伴;Neil有他那些机器人,就像是他自灵魂分裂出的伙伴,与他作陪;可禹稱,他偏偏擅长的是同人类的意识沟通。

“所有的交流里,与人的意识交流最为困难不可测。因为人本身会撒谎。”

许是为了照顾陆之暮的语言障碍,他每个词汇都说得简单而缓慢,让她大致听懂。

陆之暮想了一下,她有几分理解Eric的话了。就好像,如果她没有先前那些遭遇,如果不是人有太多的不可测,她也许不会是现在这副光景,她不用靠写那些为生,也不会遇见鹿禹稱。

“人会撒谎,但人的潜意识不会欺骗。这是我最为担心的。”Eric苍老的手指轻轻拂过云端的小鹿,“我很怕,他在人类灵魂的世界游走惯了,发现这世上无一同伴时,该是何种绝望。”

陆之暮听着,陷入了沉默。

Eric抬眸看她:“你会是禹稱的同伴吗?”

这个问题,这个问题。陆之暮猛地想起,之前处理小杰的案子的时候,她也听到他们在说什么“同伴”。

会吗?如果可以,她想要有他陪,想要陪着他,这样,算吗?

Eric在那头眼眸微眯:“人有时候,是看不清自己的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烦恼,挣扎,努力,新生或是毁灭。”

陆之暮轻轻点头。她知道的。

“你爱禹稱吗?”Eric将画一点点卷起来,从她手中缓缓抽走,他突然问。

爱吗?她今天就是在为这个苦恼,鹿禹稱也为此而不悦。什么是爱,怎样爱呢。

Eric看着她的神情笑:“你别看我,我不知道答案。我一个人生活了几乎我的一生。”

陆之暮又是一惊。一个人一生……那是什么概念?她先前,也不是没想过。

“收拾好了就出来吧,”Eric将画卷放进收纳桶里,没给她回答的机会,拍拍手,“厨房里还有东西要你帮忙。”

陆之暮缓缓站起身,垂着头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将剩下的画卷收起来,陆之暮将清扫工具归位,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跟进来前比大变样的书房。

心里轻轻感慨,天才难得一犯的错误,被她抹去了。

她转头,圣诞树上挂满了各种装饰品,看起来喜庆无比。鹿禹稱却不在那里。

左右瞅了瞅,只看到厨房里Eric一闪而过的身影。

陆之暮顺着走过去:“Eric教授,禹稱去哪里了?”

Eric随手把火腿剁了个其丑无比的形状,又不满意地蹙眉,随意地答道:“酒窖里拿酒。”

陆之暮挑了挑眉,主动伸手:“我来帮您吧。”

结果这一帮,鱼和鸡肉以及素菜汤品全都被她包揽了。

陆之暮将蘑菇放进鸡汤里炖着。

终于缓了下来,他看着从后院不知道急匆匆走回来的Eric,擦了擦手,凑过去问:“Eric教授,禹稱呢?”

怎么还不回来,也太久了吧。

Eric却一脸凝重,他一面越过她在门口的柜子里一堆钥匙里乱翻着,一面飞快地解释:“酒窖的梯子老化了,禹稱踩坏了,旁边的一排酒架倒下来,他被砸到了;我在找工具,那里太冷了,得找工具把酒窖的门拉起来。”

他一连串地说完。

陆之暮心里咯噔一下,脸上的表情都愣住了。

Eric语速太快,她只听得懂梯子坏了,鹿禹稱被砸到了,顿时,心都悬到了嗓子眼。

陆之暮手足无措,腿都开始颤抖,她大脑一片空白,满脑子只记得提醒Eric“报警”,就不顾一切地冲着后院冲去。

后院雪积了厚厚一层,无人清扫,显得格外萧索。

她四下看着,一时竟仿佛眼盲了一般,分不清自己身处哪里,到这里干什么。

酒窖,酒窖。

陆之暮掐着手心提醒自己,定下神来,终于在一棵光秃的树下看到一块被清扫出来的黑色.区域,她走过去,看到两扇完美贴合的铁皮一样门完美贴合地面。

用手指扣了扣,指甲感到疼痛也没能撼动分毫。

她又急又气,拍着门大声喊:“禹稱!禹稱你在里面吗?你回答我……”

里面传来她闷闷拍门的回声,很快沉寂下去。

无人回应。

陆之暮的心沉到谷底。

她吸了吸鼻子,才觉得心口好像被人猛地剜了一块,空空闷闷,盛满了她的担忧和心痛。

陆之暮跪在地上,光手把门上残留的雪飞快拂开,露出边缘来,没有工具,打不开。

陆之暮身体伏低,对着仅有的缝隙,只看到黑魆魆的一片,她想象不到里面该有多冷,声音带上了哭腔:“禹稱,你别怕……你撑住,等下警察就来,很快就救你出来……”

“禹稱,你说说话……是不是很疼?哪里疼……告诉我……”

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,陆之暮头也不回,她的英文都飙出的最大音量:“警察在哪儿!”

到了这个临界点,情绪支撑不住,她终于呜咽出声。

身后的脚步声猛地顿住。

陆之暮撑不住,她眼眶酸胀不堪,此刻成串的泪落下来,在大雪地里一滴一滴砸在门上,晕开。

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熟悉的声音,带着不解和担心。

陆之暮猛地抬头,眼眶里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,她眨着眼,终于看清了不远处蹙眉站着的鹿禹稱,熟悉的眉眼和外套,手里还拎着一瓶红酒。

她抽噎着愣住,身体轻轻一耸一耸的,鼻头和眼睛通红。

鹿禹稱眉头更深,在看到她的手按在冰冷的铁门上的时候,抬脚几步走了过来。

刚刚把她拉起来,陆之暮就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。

脸埋在他胸膛里,哭得格外崩溃。

“禹稱……你吓死我了……吓死我了……我以为……”

鹿禹稱身体一僵,皱眉沉思着,抬手落在她背上轻抚。

好容易才把人哄进屋。

陆之暮一直抽噎着,拉着他问他刚刚去哪儿了。

鹿禹稱把酒放一旁,拿着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,眼睛瞥向假装忙碌的Eric:“Eric非要喝老远那家的葡萄酒,我去买。”

他一点一点温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,磨坏的指甲和带着细小划痕的指尖,只觉得自己心里也疼得紧,再次问她:“你刚刚在后院干什么?”

陆之暮瘪着嘴,吸了吸鼻子:“Eric说你在他家酒窖……”

她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下来,难以置信地看着鹿禹稱刚刚买回来那瓶葡萄酒。

目光转向Eric,听到鹿禹稱沉着声音,意有所指地问道:“你家里,什么时候有酒窖了?”

陆之暮眼睛瞪得更大。

Eric笑眯眯地回过头来,拿起桌上的酒瓶看了又看:“这家的葡萄酒是我喝过最好喝的,你们要不要试试?”

陆之暮咬唇瞪着他,半晌气呼呼地憋出句话:“Eric,你太坏了!坏老人!”

感情是没事耍她?

鹿禹稱说得没错,怪老头!他就是个神经兮兮的怪老头!

Eric瘪瘪嘴,毫不在乎地样子,去厨房醒酒。

陆之暮愤愤地拉着鹿禹稱:“我不想呆了,我们回家吧……”

太过分了,还骗她打扫又做饭,最后骗她鹿禹稱出事,过分过分!

鹿禹稱仔细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眼角,点头:“好。”

出门的时候,Eric在身后喊她。

陆之暮回头瞪人。

好久,Eric一动不动,她松开鹿禹稱的手,几步走回去。

就不信了,这人还能再整她一次不成?

走近了,Eric笑眯眯地看着她,然后看了眼她身后的鹿禹稱,轻轻问她:“现在,你爱禹稱吗?”

陆之暮一顿,忽然眉眼间一松。

Eric笑着摇摇头,将手里的照片颤巍巍地递过去:“现在,它是你的了。”

陆之暮低头看去,照片上,少年鹿禹稱小小的身体倚着树干,头埋得很低,脸上的表情落寞无比。仿佛……被这个世界抛弃。

她不解地抬头,但又好像全部都理解了,张了张嘴,陆之暮将照片收进口袋。

“Eric,你刚刚告诉我酒窖的地方,到底是哪里?”明明有那么个地方的。

老头笑着,若有所思,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:“那个啊,那个就是另一个天才犯的罕见的错误啦!不是你能管的。”

陆之暮便又闭了嘴,不再说话。

“走吧。”Eric冲她摆手。

陆之暮垂眸想了会儿,半晌,她扭头就走。

走出两步,陆之暮猛地回头,眼睛瞪得大大的,冲Eric小声喊:“Eric,我是不会感谢你的!等以后,我带着我们的孩子把你那里拆了!”

陆之暮转身,加快脚步,飞奔着,一路到了鹿禹稱身边。

再抬头时,已是恢复了表情。

鹿禹稱拉住她的手:“他跟你说什么了?”

她仰头看他,摇头:“走吧,我们回家。”

转过了街口,途径一条老式商业街,视野里顿时热闹起来。随处可见的高大圣诞树和圣诞老人装扮的人们,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声笑语,除了他们两张东方面孔。

陆之暮低着头,和鹿禹稱牵手越过这些欢乐的人群。

一边有人对着他们热情推销:“先生,给您美丽的的女朋友买一个吧。”

陆之暮不好意思的摆摆手。

想快步离开,另一只手却被鹿禹稱死死抓住了,她仰头,就在灯光下看到鹿禹稱认真而严肃的神情:“挑一个。”

他的眼睛那样幽深那样亮,陆之暮几乎不敢看他。

转头,对着男人身前的小盒子看了看,一眼就相中了一对可爱的鹿角。

陆之暮犹疑地,伸出指尖指了指,脑袋埋得更低。

带着圣诞帽的男人笑着夸赞她的眼光,把鹿角发夹递给她。

陆之暮脸颊绯红,接过来,抬手胡乱的往头上夹,却被鹿禹稱轻轻抓住了手。

一边一个小心翼翼地给她夹在长发上,然后他的眼神愈发幽深了。

陆之暮不敢看他,盯着他大衣胸前的扣子,小声问:“好看吗?”

鹿禹稱却问:“为什么是鹿角?”

陆之暮讪笑,眼神向左游移:“可爱啊……”

鹿禹稱不再言语,转身向前去。

陆之暮跟在他身后有些难过。他是不是忘记了,就在不久前,鹿禹稱把她压在沙发上,嗓音低沉,在她耳边呢喃:“陆之暮,你不会爱上我了吧?”

她那时又恼又气:“怎么可能……我没有!鹿禹稱,我要是爱上你我了跟你姓!”

“deer。”她在身后,小声地说。

手在他手掌里紧紧捏住。

陆之暮觉得自己心底里的那片森林好像下了一场大雪,她的小鹿在里面迷路,找不到她。抬手摸了摸鹿角,眼眶还未温热,蓦地就撞上了来人的胸膛。

鹿禹稱忽然回头,紧紧抱住她,气息沉沉。

“你刚刚,说什么?”他声音低得像是自胸腔底部的空谷传出,在纷闹的街头,只有她一人极其清晰地听到。

陆之暮觉得自己心底的雪在后头融化,湿漉漉的,她抓紧鹿禹稱的衣襟,声音闷闷,却大着胆子重复:“dear,deer,dear。笨蛋。”

deer,dear,亲爱的,亲爱的鹿。

真是个笨蛋。

她也是笨蛋。

陆之暮清晰地听到鹿禹稱沉沉地吸了一口气,尔后,他修长而温热的指尖准确地扶住她的下巴,将她的头抬起来,陆之暮眼前浅浅模糊着,还未反应过来,唇瓣蓦地同他覆下来的唇瓣相触,冰冷却令人怦然心动。

鹿禹稱认真地吻着她,唇瓣同她相擦,说话时的微微震颤顺着唇瓣传到她心里:“你爱上我了吧?”他抚上她的脸,轻声呢喃:“你也爱上我了吧,Miss deer?”

鹿小姐,亲爱的。

陆之暮眼眶和脸颊一起发烫,往他怀里躲了躲,被他更用力地拥住。片刻后,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服,终于,轻轻地点了两下头。

几乎是立刻,身体被他往上一提,死死地吻住。

陆之暮仰着头回应,心跳如雷,只觉得身后那颗巨大的圣诞树上点缀的灯光,比她看过任何一场烟花还要绚烂,而眼前鹿禹稱认真而沉醉的眉眼,值得她用余生铭记。

是不是,这样盛大而又平凡的时刻,就是爱了?

是了吧,陆之暮闭上眼睛,在他温柔而霸道的气息里沉沦。

心里空了的那一块终于又沉甸甸地落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