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夏一行到达北平码头时,天已大亮,挑夫们精神翼翼地担着寻得的活计来回穿梭。

卖早点的,卖河鲜的,招呼往来旅客的小二,热闹的在吆喝着。

顾妈妈给挽夏戴好帷帽,确认外人不能窥得自家小姐容貌,才扶着她出了房门。

隔壁的厢房在此时开了门,挽夏步子一顿,头速金冠,穿着亲王常服的沈沧钰跨了出来。

白纱遮挡了视线,朦胧中的他身形似乎越发高大有气势,那种久居高位迫人的气势。最初见他,他和她说话时也是这样吧,那时他比现在还小一两岁呢。

挽夏突然抿了唇笑,想到昨晚的梦。

那么美好。

男子似乎能透过白纱看清她神色似的,目光也变得柔和,让身上那迫人的气势都敛了三分。

“温娴昨夜睡得可还好?”

挽夏朝他福一礼,耳根有些红,“甚好,谢七皇叔关心。”好不好他不清楚么?

连他离开她都浑然不觉。

“唔。”沈沧钰轻点头,眸底隐了笑意。“你屋里那缸鱼和乌龟,我稍后给你送到家去。”

小姑娘唇边笑意更浓了,双眼发亮。“好啊,可要小心些我的乌龟。”

记仇的丫头,沈沧钰又气又好笑。

“挽挽,好了吗?娘亲该等着急了。”

两人正说着话,那头传来清越的男声,凌景麒立在走廊上,远远望着两人。闪动的目光中有着叫人难于察觉的凌厉。

沈沧钰威严的气势瞬间显现,他似笑非笑遥看对方一眼,在所有人都不始料中伸手撩了挽夏的帷帽。

小姑娘明显怔愣的神情叫他心情又愉快起来。

“同在北平,若有什么难事便来王府寻我,有空了也过来陪陪我这孤家寡人。”

从他口中说出的陪陪二字有股旖旎缠绵,叫挽夏腾的红了脸,他终于满意地露了笑,将白纱给她理好。挥挥手,愿意放人了:“去吧。”

立在走廊的亲卫当即分开一条路。

挽夏红着脸带着丫鬟们匆忙向自家兄长走去,凌景麒也是被沈沧钰的举动气得够呛,刚才那是挑衅吧。

“大哥……”挽夏来到他跟前,他却还盯着被亲卫簇拥着的璟王。

她似乎闻到了奇怪的火药味。

她伸手去拽了拽兄长的袖角,“大哥我们走吧,不是说娘亲要等着急了吗?”

凌景麒这才移开目光,转而落在小姑娘身上,牵了她往苏氏那去。

兄妹俩相握的手刺疼着沈沧钰双眸,王培见自家王爷半眯了眼晴,悄悄往后退了步。

他家王爷性情越发不定了,好辛苦。

凌家人聚齐便出了船舱,凌挽静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,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。凌老太太更是走得堪比乌龟。

挽夏看得心烦,毫不留情面的戳破:“七皇叔应该是先下船了,不用找了。”

凌老太太顿时老脸火辣辣的,凌挽静可惜得都红了眼眶,自从上船,她连沈沧钰的影子都没看见。

苏氏也觉得两人实在执迷不悟,心头也上了火。

此时芷姝见着岸上一抹威武的身影,身后跟随一队轻甲侍卫。她惊喜道:“夫人、小姐,您们看那是不是老爷!”

凌家众人闻声望去,那气势如虹,稳步前来的不就是凌昊。

苏氏心间那点火气也消散了,一双美目滴溜溜在自家夫君身上打转。看着黑了些,倒没有瘦。

挽夏已快步踏着艞板登了岸,直接就扑到高大的男子怀里:“爹爹,您有想女儿吗?”

苏氏几人被她的动作吓得一颗心直颤,凌昊伸开胳膊将娇小的女儿揽住,弯了腰看她。

可惜白纱挡了他的视线,思女那种心情越发难受了。“想…想,这一路辛苦你了。”他收到了璟王的信,收到了儿子的信,亦收到皇帝送来的所谓‘家书’。他知道这短短个把月,皇帝对自家的改变,都有着女儿的功劳。

挽夏却被说得心虚又不好意思,含糊几句不辛苦,应该的,躲开了这话题。

“大哥,挽挽。”后边赶来的凌二爷,有些讪讪地喊了声。

他正好听得父女间的话,想想老母亲和女儿所作所为,实在脸红。

挽夏忙站好,工整朝他福礼喊二叔父。

凌二爷朝她笑,眼角有着深深的纹路,比凌昊这风吹日晒的武将都显老得多。

凌家众人也赶前来,凌昊直接扶了自己媳妇,笑着伸出手的凌老太太神色骤然变得不自在,好在凌二爷扶上了她。给她缓解了尴尬。

“您老辛苦了。”

见着亲儿子,凌老太太脸色这才好一些,想到这些日子的憋屈,当即就红了眼眶垂泪。

凌二爷手忙掏了帕子给她拭泪,凌挽宁领着弟弟妹妹亦红着眼给他请安,凌二爷不由着也跟着动了情绪,连连叹气。

凌家长房围在一起温情默默的叙话,与二房愁云笼罩的气氛截然不同。

凌老太太看在眼中就不怎么是滋味了,抹干了泪走到前面,苏氏见她前来笑容也敛去不少。

“母亲也累了吧,马车就在前边,我们先回府。”凌昊方才已经小小施威过,眼下说话还算客气。

凌老太太脊梁挺得笔直,只是年纪在那,微瘘的背再如何也直不起来,反倒添了几分故作坚强的可怜。一丝微信也未立起来。

挽夏心间也是可怜这个强势的老妇人,想想她自嫁入凌家就被人捧着,都几十年过去了,老年受到这样反差的待遇没了尊贵地位。也难为她还能隐忍着。

挽夏觉得凌老太太倒也有叫人佩服的地方,起码脸皮够厚!

女眷们分别上了马车,男儿们准备骑马前行,凌老太太却将二房姐妹都分到了挽夏母女车上,叫了凌二爷陪着。

苏氏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,卖了个人情。

这样一来,母女俩的马车里就有些挤了。

挽夏靠在苏氏手边,与她咬耳朵说话,凌挽静坐在跟弟弟坐在母女对面,抿直了唇看两人。

元宝突然从挽夏怀里跳了下地,仰着头立在凌挽静面前。

“元宝……”

小东西突然离开,挽夏伸手没够着,可才喊一声,它又跳到了凌挽静裙上。凌挽静吓得尖叫一声拿手用力拍开。

元宝自跟在挽夏身边,哪个人对它都是客客气气的,如今居然被扫了下来,顿时炸了毛。喵呜一声再跳到凌挽静的膝盖上,用利爪勾着裙子,将簇新的绸缎勾出道道线来。

凌挽静的尖叫将车顶都要掀了,挽夏拧紧着眉,伸手去抱住元宝。可元宝就是不松抓子,好不容易取下一只,另一只又扒上去了,裙子上的勾痕添了一道又一道。

马车突然传来那么大的动静,连路人都纷纷测目。

凌景麒连忙让停下车,下马冲上前掀了帘子就看到混乱的一幕。

凌挽静手乱挥舞着,自家妹妹抱着元宝扯得她裙摆凌乱,凌挽宁护着弟弟挤在角落,生怕被猫也抓上的样子。

“元宝!”凌景麒喊一声。

说来也怪,他这浑厚的一声,元宝当即缩了尖爪,乖乖的让挽夏抱回去。

凌挽静吓得脸色惨白,见着才刚穿上的新裙子快要成破布一样,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。

她是为了能见着璟王才换上的,可是却未能如愿,如今居然还叫一只畜生给毁!!她好不委屈。

凌景麒见此也不满的瞪作俑者,元宝却缩成一团,闭了眼,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。

“二姐姐,回头我陪你一身新衣裳吧。”

“料子不能比我这身差!”凌挽静抹着眼泪道。

挽夏有些无语,可错在自己这边,也只能连连应下,并说再给她一支簪子当压惊。凌挽静哼哼唧唧的才算完事。

凌景麒见事情平息下来,给父亲禀了声再翻身上马,继续前行。

此间的凌老太太也在另一边哭上了,“他们长房的人怎么就敢这样对我,我好歹也是她们长辈,特别是那个凌挽夏,拉一把二房如何了。璟王身边总要添人的,添了自家人不是亲上加亲?”

这个问题……

凌二爷扶额,也不好回答。可想了想,还是将话说出来:“母亲,圣上忌惮璟王,我们哪能将孩子送到璟王身边去。”

凌太太皱了眉,“此事可真?”

“自然是真的,圣上本来就忌惮凌家,哪还能再和璟王有什么拉扯。”

“胡言,如若圣上忌惮凌家,那为何挽夏从头到尾都跟在璟王船上!”

挽夏一直在璟王船上?!

凌二爷脸色变了变,他怎么不知道这事,兄长这是在做什么?!小侄女应该也明白才对。

“看吧,你也不清楚。”凌老太太神色变得不虞,“显然是长房不愿意再帮我们,你怎么就那么傻!”

“大哥不是那样的人!”凌二爷脸色涨红回了句。

凌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咬牙,“不是那样?自从李氏做出来那样的事,凌昊早就疏远了二房!你以为他还真像以前那样真心待你?!就好比李氏这次有了身孕的事,他们夫妻俩是推得一干净,那不是你的子嗣?他们就是怕二房人丁兴旺!!”

说到李氏身孕的事,凌二爷眸光也闪过暗色,可他心间又清楚李氏犯了那样的错怎么可能再回来。

“母亲,李氏这事也不能怪大哥,大哥没有直接下死手,真的是看在我的面子上,不然武安侯就不是再送人过来了。”便是李氏有错,若凌昊杀了,武安侯最后总归还是怪到他头上多一些的。

凌老太太狠狠的瞪他,直瞪得他低下头去。

“我不管如何,李氏那最好能回来,不然你的一双嫡子女怎么办,武安侯送来的是贵妾。哪里有贵妾当家作主的,挽宁她们要如何说亲,李氏再有错,好歹有个武安侯妹妹的名头,北平的人也不知京城的事。她能回来也能给你在官途上帮上忙,北平的官员们也会高看你一眼!”

凌老太太说话又急又快,说到最后止不咳嗽了起来,凌二爷更加不敢说什么了,忙给她拍背顺气。

一行人在小半时辰后到了凌府。

凌府位于西长安街的时雍坊,这也是前世北平凌府所在的位置,挽夏并未干预父母亲买宅子的事,一切都仍是按着前世的轨迹在走。

来到熟悉的门前,朱红的漆门,威风凛凛的石狮子,金字黑底的凌府二字。门前那颗近百年的大树亦还在。

挽夏在进门前让停下车,撩了帘子看熟悉的一切,眼眶微湿。此时的凌府门前有多气派,前世凌家出事之后便有多颓败,就连这百年的大树都像是瞬间枯萎了般,落下满地的枯叶。

“挽挽,怎么了?”凌昊见女喊停,策马来到问。

挽夏忙敛了那些伤感,摇摇头:“认认门啊。”

凌昊和凌景麒兄弟都她逗笑了,让她看了好一会,才让马车直接入内。

此处宅子比不上京城那边的大,可因两地人的喜好不一,少了些精致的庭院却显得异常大气,很适合他们这种武将世家。挽夏是喜欢北平宅子更甚于应天府的凌家。

凌府的下人们早做好相迎的准备的,齐齐立在垂花门前等侯,见着主子们被簇拥而来,齐声问安。

凌昊笑着与众人道:“我先前便已经院子分好,让他们各自先带你们去,而后到前厅去,用过午膳我带你们转转。”

“老爷不去军营无碍?”苏氏问。

“这一日无事。”

如此,众人便各自先散了。

下人们抬着各主子的箱笼往各院去,管事婆子引着挽夏往她的院子去,挽夏看着熟悉的方向,唇边有着笑意。

爹爹果然是懂她的。

“郡主,再转一个弯就到了,您那院子有着一墙的凌霄花,如今开得正旺,好看得紧。”管事婆子引着她从抄手游廊走过,指着分岔的路道。“往那左去能到老爷夫人的正院,右边有一个小花园,有着荷花池,只有从这地方通过去。”

挽夏是知道的,笑吟吟轻点头。她还记得前世那个花园几乎就成了她一个人。

那时她爹爹已经和二叔父闹得生了分,直接以月亮门为界,分了东西两府。大花园仍共用着,可小花园只有从儿经过,便独立开来。为此凌挽静还找凌老太太闹过,说她太过霸道独占,要在花园西墙再修个门进出。

她娘亲直接就打了回去,说这属于长房的地界了,谁敢开门她就在谁脑门上也敲个洞。那时候的娘亲也开始变和有气势起来。

回忆着,挽夏连眼都笑弯。

拐了一个弯,沿着墙垂挂的凌霄花果然开得火红,彤云似一般。

她步子走快了两步,管事婆子也只得加快步伐,与她进了院子。

小两进的院子,第一进种有琵琶树,砌了座小小的假山,干净利落。二进有着葡萄架,下边有着她经常坐在上边看天空的秋千,一切都没有变。

前世她还特意移了两株梨花种在二进,今世也再移两株吧……她想已着已吩咐下去。

管事婆子听着愣了愣,然后就看到她已推开房门,进了屋。顾妈妈便带着管事婆子一同将箱笼拾掇拾掇,又去了库房将属于挽夏的私物全搬到院子里,还未问要如何放置,梨香桃香便从屋里出来分别带人忙活。

管事婆子又愣了,才这么会,三小姐居然就把整个院子摸熟悉了,每一地用处都分配得刚刚好。

真是神了,以后哪家人娶了三小姐,那后宅必得工工整整的。

凌府上下都忙活着,璟王派人送来的东西也到了,除了那一口大缸,还有挽夏看傻眼了一堆东西。

她盯着那被打开的一个个箱笼,真的傻眼了,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才对!!